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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63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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夜色漸深,涼風拂過廊角,垂掛在屋檐下的精巧木雕中放了鈴鐺,此時發出細碎的叮當聲。

少雙同容丹桐提了提白日之事後,便沒了話說,眸子落在院落中幾株老樹上,有些出神。

頭發被撩起一束,少雙輕輕側頭,印入眼簾的,是一只白凈修長的手,容丹桐睫毛低垂,唇角卻露出了笑意:“你看,這不束的很好嗎?”

這句話說的是白日裏少雙纏著容丹桐束發之事,容丹桐接著道:“還裝模作樣的想誑我。”

語調並無氣惱,甚至帶著幾分笑意,少雙同容丹桐本就貼的很近,因為這動作,少雙擡眼就能看到容丹桐放大的面容。

“師傅。”少雙眸子溢出笑意,“那你被誑了嗎?”

容丹桐嗯了一聲,回答:“被騙慘了。”隨後抿唇狀似惱怒的輕斥,“竟然敢欺師?再不好好認錯可別怪為師重重罰你。”

“可是徒兒並不覺得自己哪裏有錯。”少雙一臉誠懇。

容丹桐擡手就在他額頭上戳了兩下,逼得少雙不得不歪頭躲開:“你個欺師滅祖的東西!”

躲閃間,少雙握住了容丹桐的手指,將他納入自己掌心,可憐巴巴道:“少雙知道錯了。”

容丹桐擡了擡下巴:“那就跪下認錯吧。”

這句話顯然沒用,要是少雙真的下跪認錯,容丹桐就該真的惱怒了。少雙沒有動,眸子盯了容丹桐好一會兒,隨後歪頭笑道:“那我給師傅端茶倒水打扇,穿衣束發餵食……”

容丹桐直起身子。

少雙接著說道:“……這樣一輩子,能不能彌補少雙的過錯?”

“認錯態度挺不錯,值得鼓勵。”容丹桐想了想少雙忙前忙後的樣子,意外覺得不錯,便讚揚了一聲。

少雙一時語塞,似乎在思索接下來該說什麽是好,容丹桐就止不住大笑起來,少雙被他的笑聲感染,跟著笑起來。

他們靠坐在一起,談天說地,容丹桐跟少雙提了提自己的事,眉眼飛揚的敘述自己如何如何把夏寒潭打趴,夏寒潭臉色又是怎麽怎麽難看。

正當容丹桐說至酣處,他察覺到靈力波動,便擡手將一物扔出。兩人擡頭瞧去,只見那東西在夜色中忽明忽暗,是一塊竹牌,也就是試劍之會的劍引。

自從來到無為宗後,這東西便被容丹桐忽略了許久,如今見到,反而有些驚訝。

容丹桐擡手一收,手指碰觸玉牌的那刻,便對少雙說道:“原來這東西還能當傳訊符用。”

他便將神識探入其中,短短一瞬後,便收了回來,神色卻凝重了幾分。

“師傅,是不是風煙嶺之事?”竹牌是無為宗之物,外人很難動手腳,然而無為宗不可能無緣無故有此動作,必然是出了事。

而目前,驚動整個道門的,唯有風煙嶺一事。

容丹桐搖了搖頭:“不清楚。”

少雙眸光一閃,身邊的人卻已經起身。

玉白的手指捏著竹牌,容丹桐拍了拍衣袖,聲音自夜風中傳來,“以宋宗主的為人,半夜尋我,這件事肯定不簡單。我先去一躺,你好好回去休息。”

“嗯。”

得到少雙的回應,容丹桐揮袖踏出小院。

在他離開後,身邊空蕩了許多,少雙攏了攏衣領,撐著身子擡頭望去,群星點綴夜空,璀璨而幽靜。

少雙靠著柱子,垂眸休憩。不知過了多久,少雙睜開眸子,眼中沒有初初睡醒的迷蒙,唯有一片清冷之色。

在他神識範圍之內,許悅站在小道處,手指緊緊捏著一塊玉佩,臉上神色迷茫。

她站了好一會兒,然後下了什麽決定一般,悄悄離去。

同許悅住在一起的是陶諾,陶諾那個老實丫頭,估計不管許悅幹了什麽,她都不會察覺,如今正睡得香甜。

少雙微微蹙眉,隨後又一次闔上眸子。

——

容丹桐順著竹牌的指引飛去,這一路,他避開了巡邏的無為宗弟子,避開了暫住於無為宗的修士,直接往山巔大殿而去。

天水山脈各處都布置了陣法,容丹桐經過陣法之時,卻猶如踏入無人之地,沒有遇到絲毫阻攔。

最後他停在了山巔大殿中,試劍之會時,各宗門齊聚此地,熱鬧非凡,如今卻顯得空蕩而寂靜。

竹牌驟然亮起,容丹桐松手,竹牌便如同受到指引一般,尋著一個方向飛去。走了沒多遠,容丹桐穿過一面無形的屏障,看到了端坐於蒲團上的眾修士。

這是一間密室,四面墻壁上刻下了無數金色道文,頭頂並不是厚實的墻壁,而是流動的星空,每一顆星子的位置都極為巧妙,容丹桐雖然不通陣法,卻能察覺出,這裏布置著一座極為可怕的星鬥大陣。

除此之外,屋中擺放這數十個蒲團,早一步來到此處的修士便在蒲團上垂眸打坐。

中央蒲團上則坐著三人,宋喆居於正中,眼眸微闔。顧子沛以手撐頜,百無聊賴的打著哈欠,而另一邊是一位墨發高束的宮裝麗人,這位佳人坐在宋喆一邊,一身氣息深不可測,比起宋喆也差不了多少。

容丹桐進來時,那女子正好瞧過來,一雙桃花眼中,含著萬物生機,和她對視的人,只覺得渾身清爽。容丹桐也不例外,只覺得被桃花林的春風拂過,格外舒適。

這人便是丹鼎門門主慕容少蘭。

“哼。”一聲冷哼傳入耳中,容丹桐見到了面色尤帶鐵青的夏寒潭。

看到夏寒潭,今天同他結了大梁子的容丹桐一挑眉,臉上原本的沈穩正經全部化為不屑,通通往夏寒潭臉上砸去。

夏寒潭一咬牙,重重闔上眼簾。

對方既然示弱,容丹桐自然不會在這種場合鬧起來,收了臉上的不屑後,在密室中掃視一圈。

除了夏寒潭之外,這裏好幾個是容丹桐的熟人。如金瑤衣,如梅仙子,如陸家老祖宗……

好大的陣仗!

容丹桐在心裏暗嘆一聲,便尋了一個空蒲團坐了上去。

在他之後,陸陸續續又有人進來,這些修士都是獨身一人,悄然前來。容丹桐粗略一掃,有一大半人他不認識,但是就認識的那幾位來說,身份都極為可靠。

這麽一想,容丹桐的身份反而極為不可靠。他有一個身為夜魅城城主的母親,本身又是夜魅城第六星月殿主,還是無雙城城主,這幾個身份無疑將他歸於魔修一類。

陸家老祖宗知道他的身份,無為宗主便不可能不知道。

可是即使這樣,他依舊來到了這種場合,足以說明宋喆,或者說整個無為宗對他的信任。

最後一人踏入此地,宋喆緩緩睜開眸子。宋喆身為無為宗宗主,宗門庶物早早交給了通文真君,除非必要場合,早已不理世事。可是風煙嶺一事一出,他便沒了以前那種悠閑日子,只能勞心勞力的將此事全部包攬。

此時,這位帶著幾分書卷氣息的尊者面色沈肅,緩緩開口:“諸位同道,今夜相邀,是有一事商議。”

風煙嶺一事波及太廣,三宗便是想遮掩都沒法子將此事壓下去,既然無法壓下去,便聚集天下修士,共同抵抗荒屍天魔。

三宗之中,皆有尊者前往風煙嶺。有尊者坐鎮,又有真君帶著門下弟子從陸續趕到,雖不說解決此事,卻將傷亡減少到一定範圍。之後參與試劍之會的修士也會前往各地,將四處禍害的荒屍天魔斬殺。

白日之時,宋喆便同他們商議了此事,不說這些修士中有沒有貪生怕死之輩,商議此事之時,一個個皆是大義凜然。

容丹桐雖然沒有多說什麽,可是心底已經下了決定,離開無為宗後,不急的回天外島,而是帶著門下弟子追殺‘漏網之魚’。

既是責任所在,同時也是為了訓練門下這些個弟子。

而宋喆在此時召集眾人來此,便與此事有關。

除去荒屍天魔作亂之外,眾魔域那邊動靜同樣不小,其中便有魔修想趁此機會,趁火打劫,將道門狠狠打趴下。

便在今日,前去鎮壓魔物的修士,還未到達目的地就遭到了魔修偷襲,這些魔修似乎牢牢掌握了道修的行動,早早便布置了陷阱,好些個修士因此隕落。

其中便有道門一位真君,先是陷入陣法,後被兩位元嬰魔修聯手偷襲,最終隕落。可是那位元嬰真君有些本事,他在最後關頭將此事傳了回去。

說到此處,宋喆稍稍停頓,隨後語氣沈重:“若是長此以往,道門將腹背受敵,再無今日安定。”

顧子沛嗤笑一聲,臉上懶散的神色散去,銳利而冷漠:“說直白一點就是,道門有人在替魔修辦事,此事不好好處理,不用眾魔域魔都那位出手,我們就是魔修刀俎之下的魚肉。”

這話一出,在場修士雖然有所猜測,但是被如此直白的說出,依舊變了面色

而道門和眾魔域爭鬥多年,對魔修的手段在清楚不過,若是真的成了魚肉,他們的下場只會比想象的淒慘。

宋喆長嘆一聲:“我今夜邀諸位前來,便是相信你們同魔修並無瓜葛,想請諸位,同我們一起解決此事。”

在場之人,都是活了數百年上千年的元嬰真君,盡管脾性各不相同,但是沒有一人是傻子,自然明白其中厲害,紛紛表態。

“宋宗主,此事關乎整個道門,本君責無旁貸。”

“沒錯!只要您開口,我們照做就是。”

“不就是同魔修一戰嗎?正好手癢了。”

——

清晨,霜天白鶴清鳴,數道劍光劃過天際,容丹桐帶著門下八個弟子,離開無為宗範圍。

出了天水山脈之後,幾個弟子不由回首瞧去,心中含了絲不舍。

天外島是家,隨時可以回去,無為宗卻不知道什麽時候能來了。短短數日,他們在這裏經歷過考驗,經歷過危險,更和別人大笑大鬧過,而以後卻不知道有沒有機會能夠在見到那些新朋友了。

陶諾聲音失落:“我昨天還跟蕭姐姐說過,要教她做點心,沒想到今天就要走了。”

這丫頭低著頭,只能看到黑壓壓的發髻,容丹桐便擡手將這姑娘的發髻揉成一團糟。

“宗主。”陶諾委屈的淚眼汪汪。

容丹桐卻笑著敲了敲她的頭:“你要是能結丹,甚至是結嬰,以後自然見的到他們,怕什麽。”

修為越深,壽命越長,只要不中途隕落,在那樣漫長的生命中,還有什麽是不可能的?

容丹桐跟陶諾說這幾句話也有些感嘆,在他原本的世界,他這個年紀,可能已經是幾個白團子的爺爺了,臉上爬了皺紋,頭發也白了幾塊,每日裏最開心的事就是逗逗孫兒。

可是如今他已經結嬰,於元嬰修士的壽命來說,他簡直年輕的太過分。

陶諾吸了吸鼻子,許悅便在她胳肢窩下撓了撓,嚇得陶諾趕緊躲到玉熙身後,眼淚珠子硬生生憋了回去。

許悅手指叉腰,祥裝惱怒的瞪了陶諾幾眼,指著她便斥責:“好啊,才認識了幾天你就不舍得別人了,就把我們這麽師姐妹放在眼裏了是不是?”

“我……”

“我看她就是。”蘇從言涼涼說道。

陶諾從玉熙身後站了出來,拉著許悅幾人保證,自己心中最重要的就是你們……

靈舟緩緩升起,破開雲層,向著風煙嶺的方向緩緩逼近。

——

杏花小鎮中,今日來了外人,是一群好看極了的年輕男女,服飾華貴,出手大方,一出現便吸引了鎮中百姓的註意。

正在漿洗衣物的大娘懷疑自己看到了仙人,用麻衣擦了好幾把眼睛。非但沒把眼睛的毛病治好,仿佛越來越嚴重,就看到一位仿佛是仙子的姑娘站在她面前,柔聲詢問:“請問,鎮上最好的客棧怎麽走?”

小鎮中,客棧只有兩三家,因為鎮子偏僻,過往行人極少,世代居住在這裏的鎮民又都修了院子,自然不需要住什麽客棧,最多去那裏喝杯小酒,吃個小菜。

大娘一時間沒有聽清那姑娘說什麽,這姑娘也並沒有嫌棄之色,反而笑著又重覆問了一句。

“往前走個十來步,在轉個彎就到了。”大娘伸出手指往前頭一指。

這姑娘笑著感謝,順手就塞了顆碎銀子,放在了大娘掌心。

只見那姑娘回到了自己同伴那裏,幾人說說笑笑,順著大娘指的方向而去。

這幾人便是天道宗一行人,容丹桐帶著弟子趕了整整一天的路,途經這偏僻小鎮時,察覺到其中若有若無的邪氣便停了下來。

他們走了沒幾步,便看到了開在鬧市之中的客棧。

這間客棧分為上下兩層,下面供客人吃食,下面便是客房,供客人休息。這是小鎮上最好的一間,然而這個好只是相對而言。

容丹桐幾人進去時,小二正在擦桌子,這些桌子大半完好,有幾張卻缺胳膊少腿,看著很是淒涼的樣子。小二本來有些懶散,見到客人也一副愛搭不理的樣子,周景便將碎銀子扔到了小二正在抹的桌子面前。

小二哥抹了半邊紅漆桌,一擡頭便瞧見了這閃亮亮的銀子,立刻眉開眼笑的招呼客人。

幾人隨意點了幾個小菜,在小二離開後,幾個弟子便忍不住問道:“宗主,這地方真的有邪氣嗎?”

這一路看來,杏花小鎮雖然偏僻甚至有些貧窮,但是小鎮氣氛非常祥和,哪裏像被魔物肆虐後的樣子?

見過出現在無為宗的荒屍天魔後,在這些個弟子的印象中,覺得除非有四位尊者坐鎮,不然只要一有魔物,別說這個凡人,就是一般的修士也活不下去啊。

容丹桐忍不住笑道:“你們等著便是。”接著側首問少雙,“你覺得呢?”

少雙的坐姿極為端正,眸子透過窗戶,看到了正在叫賣的攤販以及路上來來往往的行人,這個小鎮子的確很祥和,然而少雙同樣察覺到了一絲邪氣,這是屬於天魔身上的邪氣。

聽到容丹桐的話,睫毛微微顫了顫,少雙笑道:“師傅這麽說,肯定有自己的道理。”

有了碎銀子做前提,小二哥很快便將小菜端了上來。這幾樣凡人做的東西,沒有絲毫靈氣,看上去也不甚精致,卻是這小鎮子獨有的風味,外面根本吃不到。

因為有陶諾在,天道宗這些個弟子雖然早已避谷,卻依舊該吃的吃,該喝的喝。這凡人燒的飯菜對修真者的身體並無好處,煙火味卻很足,勾的幾人犯了饞蟲,沒幾下就吃了個精光。

容丹桐稍稍動了一下筷子就放回了原處,見他們幾個吃的津津有味,便露出了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:“你們說,那些魔物吃修士時,是不是也能嘗出不同口味來。”

面前是一盤粉蒸肉,幾人一人夾了一塊,正吃了一口,聞言僵在原地,不知道該吞下,還是該吐出。

周景吃的歡快,咽下去後,還笑他們:“你們吃的又不是修士肉,怕什麽?”

“可是我忍不住去想啊……”

何況在天水山脈時,他們親眼見過魔物吃人的場景,怎麽可能不心生畏懼?

“死人而已,多看看便習慣了,對於一個乞丐來說,填飽肚子可比看一個死人重要的多,何況……”肉的味道在舌尖蔓延,美味而夠勁,周景接著嚇唬他們,“要是真餓了,那具屍體也是可以吃的。”

這句話一出,許悅幾個更加吞不下去了。

少雙輕笑,很是認真的探討:“對於魔物來說,修士的味道的確不同,也許修為越高深,越美味。”

“……”

這間客棧實在太小,別說上房下房什麽,總共就四間房間,沒的挑,只能委委屈屈擠在一起。

許悅陶諾蘇從言三個姑娘占了最幹凈那一間,玉熙便和周景擠一擠,石硯和許桑湊一間房,最後剩下少雙跟著容丹桐進了屋子。

於修真者來說,衣物臟不臟,一個術法就能搞定,容丹桐也不打算在這種地方洗澡沐浴,一進屋子就往椅子上一坐,伸手在少雙身上點了點後,啟唇道:“前天怎麽說來著?端茶倒水打扇,穿衣束發餵食。”

容丹桐擡了擡下巴,指了指沾了汙漬的床榻,笑道,“該你上了。”

少雙微楞,隨後應了一聲是,心甘情願的把床榻上原有的被子抱了下來,從儲物袋中取出新的鋪了上去。

燭火昏黃,容丹桐撐著下巴,看著動作熟練的少雙,突然有些想笑,當初在九重陵中,他還不知道陸長澤的身份,只知道此人處處神秘似乎無所不能。

而這樣無所不能的人,卻連掃帚怎麽用都不會,還要容丹桐教他,一看就知道是個養尊處優的生活殘廢。可是少雙卻極為熟練,每一步都做到了最好,足可見,會不會一樣東西,主要看學。

床榻上的被褥煥然一新,少雙幾步走到了容丹桐面前,他垂著頭,看著側靠在椅子上的容丹桐,溫聲開口:“師傅,你要沐浴嗎?我可以下樓給你燒水。”

回憶一下子被打斷,容丹桐看著面前面貌完全不同的少年,問道:“燒水之後呢?”

“我會把水提上來,調好水溫,替師傅脫衣,要是師傅要我服侍,我可以給師傅搓背。”少雙一本正經的回答,眼神希翼,似乎很認真的考慮過這個問題。

容丹桐喉嚨滾了一圈,頓了頓後又問:“……然後呢?”

少雙湊到了容丹桐面前,一雙墨玉瞳孔中燃著星星點點的火光,容丹桐似乎能察覺到他溫熱的呼吸,可是少雙神色非常柔和,聲音也柔軟的跟溫水似的。

“我可以幫師傅擦去身上的水珠子,給師傅穿上寢衣,師傅什麽都不需要做,只要伸一下手擡一下腳便行。”一縷墨發自肩頭垂落,落在容丹桐耳垂處,少雙的頭發極為柔軟,這樣落在耳垂上,容丹桐卻覺得紮的耳垂都是酥麻的。

兩人突然靜默,氣氛便顯得有些古怪。

實際上,容丹桐察覺的到,自從少雙半夜磨著自己說話後,這少年對他的態度便有些變化。在少雙面前,從來都是他說一是一,說二是二。

可是如今,他發現,再少雙面前,他依舊是說一是一,說二是二,少雙卻學會從中補充,慢慢提出自己想要的東西了。

見容丹桐不答,少雙眼中的星光有些黯淡,他稍稍退後一些,用無比認真的神色道:“我還可以幫師傅擦幹頭發上的水珠子,夜間幫師傅撚一下被子,我會很小心,不會吵到你的。”

容丹桐從這句話中,聽出不對勁來,便問他:“那你呢?”

僅僅三個字,少雙眼中的星光重新亮了起來,他笑道:“我替師傅守夜,若是師弟師妹們有什麽事,我也可以即時解決,所以師傅可以安穩的睡上一覺,不用擔心他們,我會照顧他們的。”

“你打算站一整夜?”

“我可以坐著。”少雙回答。

燭火之下,少雙的眉眼籠在光線中,看著極為可人的樣子。更準確的說法是,臉比平時好看了些,竟然讓容丹桐有了‘憐香惜玉’的想法。

容丹桐輕輕咳了一聲:“我們住一間房,自然是睡一張床,哪有讓你守夜的道理。”

少雙臉上盈了一層笑意,湊到容丹桐面前,一字一句念道:“師傅吩咐,少雙不敢不從。”

……跟調戲個良家婦女似的。容丹桐腦海中冒出這個念頭。

少雙又問:“那師傅要沐浴嗎?”

“出門在外,不用了。”容丹桐拒絕。

少雙‘哦’了一聲,頗為失望。

可是他失望的次數非常多,恢覆起來,也非常人能及,很快便問:“師傅需要少雙暖床嗎?”

“???”

少雙立刻乖巧的補充:“少雙可以先去沐浴,洗的幹幹凈凈後,把床榻溫暖。”

容丹桐咬牙:“你怎麽不幹脆洗的香噴噴。”

“要是師傅需要的話。”少雙勾唇,露出靦腆溫柔的笑容,“少雙也可以洗的香噴噴的。”

容丹桐擡手一指門,繃著一張臉:“那還不快去。”

“……”

少雙默了默,似乎俱寒一般,攏了攏衣襟,隨後推門出去。

待門輕輕搭上之後,容丹桐左思右想都覺得不對勁,從椅子上起來後,輕輕推開了窗戶。

客棧外是鬧市,鬧市邊緣是一條貫通整個小鎮的小河,平日裏,小鎮女子便在河岸漿洗,或者乘著一葉扁舟,從鎮東一直乘到鎮西。因為這條河,晚間涼風格外清爽,將容丹桐身上的熱度沖刷大半。

然而容丹桐越想越不得勁,這些暧昧不清的話,自己聽過!絕對聽過!

陸長澤當年端著一張清風明月的臉,對著容丹桐說過,他當初雖然覺得古怪,卻並不覺得如何,如今聽來,簡直想呵呵陸長澤一臉。

只不過當初容丹桐年輕稚嫩好騙,陸長澤太會掌控自己的情緒了,一副自在悠然的樣子,所以容丹桐才能對著他傻兮兮的笑。

而如今,容丹桐已經不是當初那個毛頭小子了,少雙到底年輕,做不到陸長澤那樣圓潤自如……

可是……容丹桐回想了半天,突然想笑,若是當時他便明白,也許還真拒絕不了陸長澤。

就跟如今一般,明明能夠從他臉上看出馬腳,容丹桐卻想聽他說完,意外的不想拒絕……

將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從腦海裏掃去,容丹桐將神識籠罩客棧,許悅幾個看上去並不想早睡,三個人圍在了一起,膝蓋抵著膝蓋,大有聊上一整夜的嫌疑。周景和玉熙早就蓋上被子純聊天了,準確的說是周景一個人在扯淡,玉熙卻聽得很認真。石硯和許桑那裏居然有些矛盾……許桑說石硯不沐浴,石硯說許桑太墨跡,但是石硯內向,許桑靦腆,說了兩句話後,就站著冷戰,大有冷著臉到天亮的架勢。

容丹桐收回神識,門吱吖一聲推開了,少雙穿著月白寢衣,披著一頭略帶濕意的墨發,擡眸望來,向來透徹的墨玉眸子中便蒙了層水汽,看上去既惑人又勾人。

房門輕輕關上,少雙走進,身上還帶著熱氣,伴隨熱氣的是一種淺淡清香,聞得格外舒服。

……還真洗的香噴噴的了,容丹桐因為少雙的辦事效率,莫名覺得頭疼。

這個少年站在面前,伸手穿過容丹桐的腋下,似乎想要把窗戶關上,這個動作卻像把自己埋在容丹桐懷裏,又像是把把容丹桐壓在自己身上,兩人之間的距離,大概和一件薄衫的厚度一樣,能夠清楚感受到對方身上的體溫。

“啪嗒——”

少雙指尖輕輕一動,梨花木窗便合了個嚴嚴實實,將滿天星辰擋於窗外。少雙似乎沒有預料到窗戶這麽容易就關上了,整個人都呆了一呆。

“咳。”容丹桐輕咳一聲。

少雙這才慢悠悠的退後一步,口中則道:“晚間風涼,別著涼了。”

容丹桐誠實的告訴他:“我第一次聽說,一位元嬰真君會吹一吹涼風,就感染風寒。”

“……我會。”容丹桐既然不會風寒,少雙就大大方方承認了自己會吹一吹涼風就病倒。

容丹桐都有些被逗樂了。

少雙說要暖床就一定暖床,絕無虛假。待容丹桐幫他擦幹凈頭發後,少雙就掀開一角被子,赤著腳乖乖躺了進去,隨後擡頭問道:“師傅,這個時辰了,不睡嗎?”

容丹桐哦了一聲,才走進,少雙就利落的爬了起來,笑的非常燦爛:“師有事弟子服其勞,師傅,我幫你。”

隨後非常‘乖巧’的一把扯開了容丹桐的腰帶。最後,容丹躺在床榻上時,看著身邊的少雙,想了半天自己該是什麽心情,最後找不出一個詞描述。

燈火陸陸續續熄滅後,又過了好一會兒,窗外的月色上爬上幾抹血色,杏花小鎮上,有十來個人一臉怨憤的起身,他們臉色猙獰,低聲呢喃著什麽,好似所有人都對不起自己。

“他們瞧不起我,不就是因為我是個屠戶嗎?覺得我配不上小姐。”

“小姐也是個賤人,一個嫌貧愛富的賤人!!!”

被邪氣感染的人,只覺得心頭火燒一般灼熱,恨不得將對不起自己的人碎屍萬段。

房屋之外,伸進來一根空心棍子,裊裊迷煙慢悠悠的飄進來。因為房間有四個,這人吹完迷煙後,又開始走向下一個房間。

第一個遭殃的客房是容丹桐和少雙的房間,這種對付凡人的迷煙對於金丹修士和元嬰真君來說,根本就毫無用處。他們兩個第一時間便察覺了,卻像什麽都沒發現一般,唯有容丹桐擡了擡手指,在房間中布下厚厚的靈氣罩,這個靈氣罩一布下,沒有元嬰修為基本破不開。容丹桐不是防別人偷襲,而是不讓自己的那些個徒兒求救。

有什麽問題,自己挺著。連一只小小的,離了荒屍的天魔都對付不了的話,容丹桐只能送他們回天外島自己帶著少雙清除魔物了。

迷煙第二個下毒手的房間是玉熙周景兩人的屋子。才剛剛把小木棍伸進來,周景就一把踹開了門,見到了臉色倉惶的小二,小二想跑,接著便撞上了玉熙。

周景一把將人提了起來,打算好好詢問一番,便聽到窗外發出一聲慘叫。

“你看著他,我去看看。”言罷,玉熙躍出窗外,周景聳了聳肩,將小二提進了自己房間,非常友好的拿鞋子塞住了他的嘴巴。

容丹桐默默嘆了一聲:調虎離山。

周景在房間中轉了一圈,便聞到了血腥味,一抹白影閃過窗外。周景非常肯定,那是玉熙,但是玉熙受傷了?

整個小鎮都彌漫著邪氣,最重的地方卻是這家客棧。容丹桐白日踏進來時,邪氣只是在地底罷了,現在邪氣最終的地方是……石硯和許桑的房間。

這只天魔需要血肉才補充自身,而凡人的血液幾乎沒什麽作用,他等的便是真正的修真者。而容丹桐一行九人中,最好對付的就是許桑和石硯兩人,這只天魔顯然明白,柿子要挑軟的捏的道理,默默潛伏在石硯許桑的房間。

這兩人正在冷戰,雖然沒有一句重話,兩人卻各占了床榻一邊,互不說話。

察覺到肩頭搭上了什麽東西,石硯嘀咕:“其實我也不是想跟你吵,只要你說一句話我就原諒你。”說這句話時,石硯覺得自己心胸真是開闊。

許桑整個人一哆嗦,問他:“你覺不覺的不對勁?”

“哪裏不對勁?”

兩人同時回頭,床榻中央的上方,天魔睜著猩紅嗜血的眸子,貪婪的註視著兩個獵物。

“啊——”

“啊啊——”

容丹桐差點兒笑出了聲,這兩個孩子的膽子還不如幾個姑娘。

他還要在觀察下去,露在棉被上的手指觸上一點兒冰涼,容丹桐默了默,隨後手掌被人握住。

“師傅。”少雙輕輕喚了一聲,細弱蚊蟲。

容丹桐嗯了一聲,不等容丹桐說別的,胸口一沈,少雙整個撲在了他身上。

少雙低聲呢喃:“師傅,我可以這樣抱著你嗎?”

兩人都只穿著薄薄一層寢衣,修士五感又極為敏銳,容丹桐能夠感受到少雙的身體的熱度,耳邊清楚的聽到少雙的心跳聲。

“別壓著我。”容丹桐回答。

“是。”

少雙果然很聽話,說不壓著容丹桐就不壓著,一轉身子,容丹桐半邊壓在了他身上。

容丹桐幾乎要撫額了,又不知道該說什麽話,沈默片刻後,他擡手,照著少雙的臀部就是一巴掌。

少雙呼吸一下子重了幾分。

好吧,容丹桐想,他沒精力去管自己門下那些個弟子如何應對天魔了。

第二日,容丹桐和少雙出門時,他那幾個徒兒,折騰了一整夜,個個都很疲憊的樣子。見到容丹桐時,眼睛一個個亮了起來,陶諾更是哇的一下哭了起來:“宗主,我還以為您不要我們了。”

“不會。”容丹桐忽視心虛,很是柔和的告訴陶諾,“我一整夜都在盯著你們,你們要是正有生命危險,我會第一個出手。”

此話一出,不說陶諾幾個,就連玉熙和周景都有些動容。

容丹桐便跟他們講解:“天魔遠遠比荒屍弱,一般的金丹修士便足可以對付它們,但是天魔是邪氣和怨氣產生的魔物,它們狡詐無比,若是一不小心讓他們鉆了空子,它們能夠通過邪氣操控你們。”

幾個弟子紛紛點頭受教。

之後容丹桐又帶著幾個徒兒去了偏遠之地,對付零散的天魔。一般天魔數量不多的話,門下幾個弟子完全能夠解決,容丹桐唯有在荒屍出現時才會動手。

目前為止,他們只在外圍遇到過一次荒屍,那一次,容丹桐真正出手。

容丹桐雖然帶著弟子往偏僻的地方跑,實際上卻有固定路線,有時候便是遇上別的隊伍,兩隊合一,容丹桐便會同另外一位真君消失幾個時辰,回來之時,身上難免沾上血腥。

這是宋喆在驅逐荒屍的前提下定的第二條任務——斬殺魔修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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